风林火山05-不动如山(上)

井进贤疼得冷汗直流,立刻抢过刚好心递给李彦明的绷带缠在自己腰上。女人不知道李彦明到底是单纯拿井进贤出气还是示威,撇下一句话说道:“老板只想单独见你一个人,我就不送你进去了。”

李彦明无所谓地一笑:“我父母去世之前,我可是在这个研究所长大的,你信不信我闭着眼都能给你画出地形图?”

女人下车后将井进贤拖出汽车,井进贤配合着将手搭在女人肩上,只当她是人型拐杖。

井进贤问,“赤盗到底是他什么人?”

女人的乱发紧紧黏在脸上,冷冷地说“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在乎他生死的人。”

井进贤看向工厂高楼之上微微闪光的一处,大概是提前就埋伏好的狙击手,心里纳闷:“既然这么在乎,为什么又要杀他呢?”

女人还是沉默。说时迟那时快,井进贤突然发力将女人双手反剪顶在墙角。

“董先生要我杀赤盗回去交差,你也不想自己因为赤盗被关进监狱两次吧!”

女人一脚踢向井进贤腹部的伤口,但还是没有被放开,威胁道:“我若是进了监狱第一件事就是揭穿你!”

李彦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座爬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摸黑在地上找到了他一开始给女人锁上的手铐,和女人从董先生那里拿到的仿制版钥匙。

李彦明将手铐丢了出去,示意井进贤先把女人铐起来。

女人的右手被井进贤锁在机器上,整个人剧烈晃动奋力挣扎着:“他想救你,你却要杀他!”

李彦明只是静静说道,“没人能救我”,然后狠狠拍上了车门。

工厂里很黑,李彦明也没有开车内灯。他凭着自己的记忆缓缓开着车在工厂里转,他想要找到一个足够空旷的地方停下来。可是距离他小时候,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了太久了,李彦明开着车颠簸着,东撞西撞,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开到了什么位置。

该死!明明就差最后一步!最后一步!李彦明猛地踩下刹车,暴躁地摁着车子喇叭,一声声尖锐鸣笛声立刻响彻整个工厂。

高楼之上的狙击手被此起彼伏鸣笛声提醒了李彦明所在的位置,见车子没有开到事先预计的地点后也是一愣,然后迅速换到房间另一个窗口,重新瞄准。月色洒在狙击手耳部的轮廓上,无线耳机嵌在其中闪闪发光,瞄准镜里的车子仍在一声又一声嘶鸣,他汇报道:“发现目标。”

这时,一个男人缓步走出。听到脚步声后,李彦明颓然趴在方向盘上叹道:“我输了。”

男人笑了,在几米之外的距离与车里的李彦明隔窗相望。沉思片刻后,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一步步朝李彦明走过去。

然而打开副驾驶位置的车门坐了上去。

男人一支又一支地抽着烟,难闻的烟草味令李彦明的鼻腔、咽喉都很不舒服。他不知道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自己究竟还能做什么。似乎是已经做好了功亏一篑的准备吧,李彦明整个人又突然变得很轻松。

“你知道吗?我原本计划等董先生这个案子结束,就移民去澳洲。从此以后快快乐乐过日子。但是在我抓获那个女人的时候我却突然意识到,赤盗还在,我怎么能就这样离开香港?一旦我死,赤盗一定会把这个城市变成地下武器交易所。所以我联合保安局、刑事情报科、监管署、廉政公署一起设下了这个局。不然你以为警队的内部网为什么这么好进,是我提前令警队咨询系统替你打开了大门,你所掌握的,都是我们故意泄露出去的。”

李彦明低头笑了几声,然后笑声化成嘶哑的低吼:“但我还是输了,我输得一败涂地!”

车里的烟味越来越呛人,李彦明突然手指按上了车内音响的电子屏,他播放了他和女人之前一起听得那一曲古典音乐。

李彦明手指微微颤抖,但还是佯装无事“听完这一首,再安心上路。”

“巴赫在临死之前,听见他的儿子在弹奏他的作品,然而曲子没有弹完。于是巴赫一个弥留之人立刻跳下床去,演奏完了整首曲子。他无法忍受未完的乐章。物理学研究也是如此,我无法忍受未完的论文……李彦明,你的论文为什么还不开题?是想申请延毕吗?”李彦明抬头一看,是肇志仁教授催论文催到了港大图书馆来了。

李彦明偷偷把自己看的与论文无关的杂书放回书架上,解释说:“我在想人类为什么需要武器。世界上所有的战争都是原本可避免的战争。想不通这一点,我真的开不了题。”

肇志仁隔着书架与李彦明说:“从国家科研的角度来看,世界上每一个研制武器的人初衷都是为了维持稳定。只有武器才能忌惮武器,也只有当人类充分意识到武器的危险性后,才能够达成真正的和平。哪怕这只是假意的和平。”

李彦明固执地摇了摇头:“教授你不要用政客那一套来说服我,武器是人欲望高度膨胀后的结晶。世界上没有任何一颗子弹的出现,不是为了最终射进人的心脏里去的。”

肇志仁心领神会地笑了一笑,说“我不知道世界没有武器会怎么样,但我下个星期看不到你的论文,你的学业就会被宣判死刑。”

李彦明看着教授离开的背影哀怨道:“多给一个星期行不行啊……”

往事如电影般一帧帧一幕幕掠过李彦明的脑海,那是他一生里为数不多想要带进棺材里的美好回忆。男人将最后一支烟按灭后,终于拉下了车窗,李彦明也终于得以透一透气。

然后李彦明耳边就听到“砰——”得一声,然后就是温热的血飞溅在他的脸上。

高楼之上,狙击手覆上耳机:“IFF,隐形战线部队,程滔。现于一月一日两点十五分,确认目标沉默,任务完成。”

“阿滔做得好。叶sir已经根据信差的定位器赶往北区医院接应你。处于行动保密的需要,我之后会派人解决掉医院监控的问题。你只需要记得,你没有离开过医院半步。井进贤就是你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程滔将狙击枪装进背袋里,对着耳机回复道“Yes sir.”

李彦明的手摸向那个心脏被击中的男人,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向来只瞄准四肢的警方,这一次会朝你的心脏开枪吗?”

他摩挲着男人布满枪茧的手指说道:“因为对待杀手,我从来不打算要留活口。”

金焘年喉咙上又涌上来一口鲜血,喷在李彦明的身上。李彦明拿手帕轻轻擦拭着,继续问道:

“你放心,我会安排狙击手先撤走,然后真正地和赤盗一个人见面。”

金焘年狠狠抓着李彦明的胳膊:“你不要再挣扎了!你已经输了。从你下令让狙击手开枪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

李彦明一巴掌将男人推回座位上去,冷冷道“已经出局的人,没资格下定论。”

井进贤听见枪声后立刻赶来。然后只见李彦明满身是血地从车上下来。李彦明胸口疼的厉害,他勉强靠在车子上,对来人招手说:

“你用这辆车,把赤盗的两个信差带回北区医院。”

井进贤看了一眼车上已经死掉的男人,说道:“好。”

李彦明听完似乎是愣了一愣,看着地面,愣愣地问道“程滔呢?”

程滔此时正在和那个女人撕扯扭打在一起。程滔刚下楼就被这个女人一脚绊倒,生生撞在墙上。女人现如今虽然有一只手仍然被拷着不能动弹,但她仍然拼命拦住急着与李彦明汇合的程滔,用胳膊将他死死扼住在怀中。

“做女人这么狠,当心胸下垂啊!”程滔不断用肘部向后击去,但女人就像是个铁人一般感觉不到疼痛,仍然紧紧锁住。

程滔心里苦闷地想着,人生大悲大喜大起大落的境遇,真是如疯女人的性情一般无常。他包里背着的是狙击用的步枪,近战丝毫派不上用场。

程滔心一横,将步枪背带在肩膀上绕了一圈,然后把枪管横着抵在女人的喉前。虽然他正背对着女人,但仍然能让女人被横在两人身体中间的步枪压到窒息。

呼吸越来越困难,程滔和女人两人都越来越用力,似乎是在比谁能先把对方勒死。女人一脚踢上了程滔的膝盖窝,程滔身体向前一倾后又紧紧抓紧了枪更用力地抵住。突然一声枪响,女人松开了锁住程滔颈侧的手,程滔重重和女人一起倒在地上。

程滔只见门口有个人影晃着,又揉了揉眼。他因为缺氧而两眼昏花,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因为打斗而发热的大脑慢慢恢复冷静。

这时突然听见有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程滔连忙追出去查看情况。远远见到金焘年在地上缩成一团,看来赤盗确实是已经死了。程滔松了一口气,对着李彦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李sir你这一枪开得再晚点,我就能在黄泉路上追上他的脚步了。”

李彦明没有走进楼内,只是摸着墙找了一个墙角坐着休息,现在整个人正躲在阴影里,令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脸,程滔听见李彦明说:

“那一枪是我一个朋友开的。他受了枪伤,再不手术真的会死,我就让他先开车走了。”

受伤?程滔猛地一拍额头,他已经把北区医院的井进贤忘得彻彻底底。他还得去北区医院看看井进贤醒了没有。要是醒了却没看见自己,自己反倒更说不清。IFF协助李sir抓内鬼,还帮忙埋伏在军工厂狙击赤盗的两项绝密任务,暂时不能够外传。

但……程滔望向李彦明,他仍然坐在地上休息,好像正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sir?”

“啊……对!你先……”李彦明知道,警务处处长为他临时启动IFF成员已经是很大的冒险。毕竟处于隐秘作战的需要,IFF成员执行的特殊任务永远保密。毕竟是在警队编制之外的隐形作战部队,他们就像是天空中没有人看得到星星,他们无处不在,但又从不存在。天亮之前,程滔必须归队。

“程滔,你先回去。叶sir想必也在赶去北区医院的路上了,还好这里离北区并不远。你应该是开着你救井进贤去医院那辆车来的吧,如果好运的话,大概能够在叶sir之前就赶到北区医院。见到井进贤,替我问好。”

程滔没有好意思说出口,他从医院出来时发现自己开出来的那辆车不知道被什么人偷走了,所以自己是偷了医院别人的摩托赶到现场的。程滔见李彦明浑身是伤,疑惑道,“李sir你不和我一起吗?”

李彦明胸口的钝痛已经转变为钻心的疼,一只手摸着地上的金属废料一边说:“我肋骨断了好几根,实在是一步路也走不动了。我在这里等处长来接我。而且……这个地方是我父母当年工作过的研究所。我还想陪我父母多待一阵子。”

如果当时的程滔知道这是李彦明短暂一生的终点站,他哪怕是因违抗上级命令被部队除名,他也绝对不会离开军工厂半步。然而不同的部门各有所谋,每个人所掌握的信息都只是拼图的其中一片,在拼图真正完成之前,谁也猜不透那会是怎样的一幅画。聪明如他,也不例外。

程滔捂住肿胀的后脑站直身来,郑重其事地朝李彦明敬了个礼后,就立刻朝着军工厂的门口狂奔离去。

虚弱的光打在李彦明惨白的脸上,他双手仍在地上不停摸索,不知道到底在找什么。突然手掌倏地一疼,他的手被一根铜钉刮破了。他用手帕勉强摁住手掌后,突然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真正的才华体现在对未知、危险和矛盾的信息的判断之中。李sir,从昨天到现在你的所有冲动的行动部署都是你根深蒂固的性格使然,我们最后走到这一步,我也很遗憾。”

李彦明抬手擦去嘴角渗出的血,想让自己稍微体面那么一点。

“其实我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你一直对董先生步步紧逼,难道你就这么不怕死?但直到金焘年他再度入侵警务处,将真正的内部报告交给我时,我才终于醒悟过来。原来你根本没有得白血病。”

李彦明只是笑着,没有说话。他的手藏在背后,胡乱摸索着,重新摸到那一根长长的铜钉。

“你父母的死,这么多年以来我始终心里有愧。所以对于你的病,我尽我所能,甚至和董先生联手。我让他替我翻遍黑市上所有待价而沽的人体器官,只为找到能救活你的那一个……”

一个身量修长的男人从阴暗的楼中一步一缓地走出来。月光照下来,映衬他的脸上半是苍白半是晦暗,是肇志仁。

李彦明惊讶地问道“原来教授是在等我说,谢谢?”

肇志仁身体止不住得颤动,但很轻微。任谁也无法想象如此强烈的恼怒居然能这么波澜不惊地藏在身体之中,像是整装的军队,庄严肃静同时又一触即发。

肇志仁嘴角因为愤怒而微微抖动:“谢我什么?”

“兵不厌诈啊教授。你教的。”

墙角沙石剥落,地藓丛生,每一寸石砖上都落满了灰尘。一只蜘蛛爬来爬去,拉出长长的丝结着蛛网。李彦明将手心窝成一团的手帕塞进嘴中,狠命伸出脖子,艰难地猛噎着咽了下去。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怀疑世人,人本质上一半无能懦弱一半自私冷漠,只要是人就会犯错误,包括李彦明自己。如果真的将最虚弱的最致命的要害暴露敌前,他一无所有仅凭着满腔的意气要如何才能死局逢生?

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

这都是肇志仁教给他的道理,他受用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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