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林火山08-难知如阴(下)

“井sir,虽然李彦明赤盗已死,但我还想要你再帮我办一件事。”

“你还想杀谁?”

“程滔,上次在北区医院跟丢了他,你再找机会做掉他。”

“警队一连牺牲两位督察,你做事狠绝不留余地,我怕集团被盯上,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份卧底名单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泄露,可见李彦明要么就是没来得及传送出去,要么就是传给了程滔。他死,以后的日子我安心,你也安心啊。”

井进贤没有答应,但他知道董先生眼里,所有命令一旦下达,除非执行,否则不会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于是井进贤在医院确认程滔彻底清醒真正没事后,将李彦明交给他的这份名单上,郑重地加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匿名发送给警务处副处长。越级汇报,这显然是不合警例规定的,但他一心求死,不愿在地狱里多浪费一分一秒。

然而就在他的匿名文件发出第二天,保安部平静无风。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直到李彦明的追思会也结束后,他亲自去找了警务处管理处副处长。

“井sir,你应该清楚我不是你的直接长官。你有任何事都应该找保安局局长,或者行动处的副处骆sir,而不是我。”

“您是李sir的上级,他死前留下的内部举报信交到你手上才是最合适的。”

“所以井sir是来查看我对卧底名单的审查结果吗?很不幸,我认为这份卧底名单为假。”

“因为其中有我的名字?”

“是。李sir牺牲后我接到的假名单不计其数,大多都是他们杜撰出来的。这一份应该也是。况且,我想再结交一份像井sir这样的好人缘。”

井进贤坐在椅子上,姿势从松弛一步步重新绷紧:“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贪得无厌。抓住我和其他这几只鬼还嫌不够,你要搞垮董先生整个集团。恕我直言,这不是你一个人做得到的事。”

“我最好的朋友被董先生害得惨死,我不报复他一二,怎么对得起李彦明的在天之灵。”

井进贤重新看向他,冷笑说道“恐怕这只是借口吧。你是要借李彦明之死,铲除异己。黑社会和警队一起帮你上位?你当不上警务处处长的,因为你既不了解黑社会,又不了解警队。”

“程滔当初是我安排潜伏在董先生那里的,直到他归队董先生也没有放弃暗杀他。只要有他这个诱饵在,什么大鱼都会上钩的。”

“你就不怕害死他?”

管理处副处长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说:“我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隐秘战线部队,就算我想害死他,骆sir也不会让的。”

井进贤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怪不得程滔仍然在调查赤盗案却无人阻拦,原来一直是你在推波助澜。”

“你帮我抓住董先生,我保你以后坐上保安局局长的位子。”

“为什么是我?你明知我也是……”

“不——你不是。”

连保安部警司井进贤都是卧底的事情传出去,真的会让警务副处长好没面子。井进贤想起李彦明生前说过的话,看着眼前这个人有些恍惚,恍惚地认为他和李彦明不愧是大学同学,有些时候真的很像。但又完全不像。李彦明向来只拿自己的命来赌,从不拖累别人。

“从你结束粉岭反恐演习回来时,我对你的窃听就没间断过。现在就是抓捕董先生最好的时机,你不要令我功亏一篑。”

井进贤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电话,警队监听要经过海关、入境处、廉政公署、终审庭许可。但显然管理处副处长并没有这些许可证,一张也没有。自己的这条命,甚至连结束的决定权也从来不被自己所有。他在深渊里朝着光源不断向上爬,再不断地被人一脚踢回谷底中去。

周而复始,徒劳无功。

压抑将近三十年的妥协与愤怒将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呼啸而出,这一次,他不想再克制。

法医解剖室中,法医对着程滔说道:

“李警官的遗体经检验完毕,排除机械窒息等其他致死原因,确认是中毒导致的死亡。所以很快地就在两周后就安排火化了。这一份是毒物分析。幸好毒物见效很快,他痛苦时间已经被大大缩短了。要不然他的肿瘤都已经侵犯到眼睛了,下一步就是骨头、肺部、肝脏……你想象一下身体凡是有知觉的部位都是痛的……”

程滔听得云里雾里,忙打断道:“什么肿瘤?”

法医自觉失言,搪塞了一句:“警务机密,不便透漏。”

程滔眼神变得柔软而坚定,他直直地看向法医,诚恳地说:“其实在李sir牺牲那天我也在场。我想在那个时候,他应该就已经失明了,所以他叫我走先。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任务顺利完成,所以我就真的走了。可是我醒来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后悔,我后悔那个晚上有那么多的疑点,我却全都忽略。医生,我这一生根本无法弥补的过错已经太多,你帮帮我,哪怕只有一点点线索,你也别瞒我。”

真是一个固执的人。法医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隐瞒的,只有一件李彦明要我千万不能够说给别人听的事情。”

“他什么时候跟你讲这些话的?”

法医带着白手套的手指向解剖台,“在那儿。”

半个月前,是李彦明第一次来到鉴定中心,在出示了工作证后,李彦明扫视一圈,问道:“明天晚上……也就是12月31号晚上,这里谁值班?”

原本正在准备开始解剖工作的法医停下动作,高高举着双手走进工作室里,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日程表,说:“是我值夜班。阿sir那个晚上有什么事?”

“12月31号到1月1号,可能会有一具尸体送来检验。无论他是被人用车撞死、用枪打死,还是溺水而死,都可以写在报告里。但如果遗体内发现可疑物体后,暂时就不能对外公布真正死亡原因,比如……因为特殊疾病而猝死等。这是警务处两位副处长都签过字的许可说明,医生你可以看一下。”

法医将手套摘下,拿过许可证明仔细检查真伪后,点了点头。

“那一天是在执行卧底任务吗?”

李彦明靠在解剖台上,扭过头看着台上英年早逝的老兄说道:“算是吧……对了医生,既然你连夜都在这里值班,你的电脑借我一用。”

“你要调阅文件?我建议你去保安局查会比较详细。”

“我只是要将发信器的接收信号安置在你的这台电脑上,信号停止发送后你会收到一份名单。你不用在乎这份名单的内容是什么,替我保管好。直到下一任警务处处长上任,再交给他。”

“下一任警务处处长?为什么不能交给现任处长?”

“处长快退休了,在正式退休前不想得罪任何一方势力。所以只能交给下一任去解决。”

李彦明在电脑上安装好信号接收器后,朝医生的肩膀重重拍了拍:

“幸苦了医生。下次见面,我请你饮茶。”

然而两人下次见面,便是在这张李彦明生前倚靠过的解剖台上。法医拉开锁链后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到了地上去。还是身边的助手扶着,才哆哆嗦嗦地勉强站了起来。立即脱了工作服坐回到电脑前,检查自己收到名单时的时间。

1月1日,3:05.同样也是李彦明死亡时间。从医几十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将死亡时间精确到分。

解剖室内一片安静,程滔看向台上一个个覆盖着白色布单静卧着的遗体,恍惚看到了李彦明曾经也在其中。他没有将心脏上的发信器接受给他的老同学——管理组副处,而是托付给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法医。他对这个世界永远保持怀疑,却又将信任如此简单交托出去。他真的是一个……太捉摸不定的人。

“你也不要太自责。以他的身体状况,哪怕没有人给他下毒,他也活不过四个月了。错不在你。”

——阿滔,你朋友的遭遇我很同情,我会尽全力帮你找到他。但这件事错不在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阿滔,今时今日你已经没办法估计他变成什么样了。错不在你,你不要因此而对他心慈手软。

程滔呼吸渐渐急促,趴在解剖台前,对着眼前这具完全陌生的尸体,在心里不断问着:“为什么三十年前的我救不了奀仔,现在的我救不了李彦明?我能做的事明明还有很多,为什么都在说错不在我?”

法医注意不到程滔内心中的波涛汹涌,看着不停闪烁的邮箱,哀怨地说道:“你跟叶志帆警司熟不熟,他又催我做鉴定了。你先帮我跟他说说话成吗?真的不是我消极怠工,而是案件保密,我不能跟他说太多隐情。”

“我知道怎么跟他说。他是我师父,我来说他会听进去的。”

法医撇了一撇嘴,这师徒俩可真是一样的执拗,然后后欣羡不已地啧啧几声:“我以前也有个师父的,可惜他已经不做这一行了。你还能和师父一起工作,真好。”

“是,除了婆婆妈妈这一点,哪哪都好。”

程滔再和法医聊了案件的其他细节后便从解剖室里退出来了。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一出来就和井进贤撞个正着,满满一杯咖啡就这样洒了井进贤一身。

“井sir对不住,我刚在想案子,所以没看见你。你……我……要不把我身上这件赔你?”

井进贤退后一步,将手中撒的只剩半杯的咖啡放在了窗户边,低头盯着胸口弥漫开咖啡渍,许久回复了一句:不必了,我车中还有一套一模一样的西装,我穿那一套就好。

居然会有人讲究到随时携带一套西装替换吗?程滔一愣,但又尴尬一笑,说“那就好。”然后准备绕过僵在原地不走的井进贤,朝门口走去。

这时井进贤突然对他说“你会找到他的。”

找到谁?奀仔?董先生?还是……虽然已结案但仍在逃的赤盗?

无论所指是谁,这大概都是一句美好的祝福。程滔灿烂一笑,朝井进贤挥挥手,道了一声谢。

井进贤默默看着程滔远去的背影,其实自从他认出程滔就是阿dee后,就经常这样目送他离开。天空阳光正好,忽然间觉得就这样十年八年地看下去,活下去,好像也不错。

直到他的女儿好好长大,他和程滔变成两位耄耋老人,艰难地度过生命中所有的惊心动魄和颠沛流离后,他或许会重新站在阳光下,用最平静、淡泊的心态对程滔诉说自己的一生。

但那些关于自己的回忆,程滔可能已经记不太清。那样最好。

井进贤转过身,朝着与程滔完全相反的方向迈步走去,半点犹豫也没有。

肇志仁家中,一个穿着浅咖色皮衣男人嘴上叼着烟,双手在键盘上上下翻飞。烟灰时不时落在键盘缝隙里,肇志仁端着红茶微微皱了眉。

“大佬你之前雇的黑客很厉害,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来。这也是他多次侵入警务处都没人能找到他的原因。但就是做事太干净,反倒让警务处怀疑到了他头上。国际上业务质量过硬的黑客不过百位,查一下海关入境就知道在香港当地的是哪一位了。”

肇志仁将红茶放在桌上,朝皮衣男推进了一些,说“在他第二次侵入的时候,警务处对攻击路径溯源,立即就在他的电脑上生成远控。所以第二次入侵之后的所有交易内容,都被加密处理,连我本人也不能打开。我想他们之所以加密我这边的文件,一定是因为他们已经提前做好了拷贝。所以这不是侵入,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而已。”

皮衣男用嘴捻着烟,“他们将赤盗的一切信息全面封锁后,如果你不强行取回,他们是不可能再找得到你的。就不怕他们通过这次入侵直接定位到你这个别墅吗?”

“我的学生是一个心机很重的人。他之所以非要金焘年死,就是以防金焘年再为我做事。恐怕自从第一次入侵开始,反恐特勤组就模拟出一个程序,通过撞库攻击不断尝试我的暗网代码。再给他们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们将会运算出来赤盗的全部数据。真等到了那一天,我就不再是赤盗了。”

咖色皮衣男嘴皮动了动,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拿起桌上的红茶就一饮而尽,然后说:“你这话说得挺有道理的。谁能拥有赤盗的网络和人脉,谁才是真正的赤盗。你那个时候就只是个大学教授,甚至都不必动用千军万马,刑讯逼供下来你便祖宗八代前世今生什么都招了。欸?这个这个翻译下来难道是……中国古文?”

肇志仁将屏幕转到自己的方向,紧紧盯着电脑里破译的密码。

遗书上面只写了四个字,范家明双眼闪烁,怔怔盯着反恐特勤队的电子屏幕,嘴里止不住地喃喃重复着:

风 林 火 山

——武田信玄的旗语: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该做的部署我已经全部做完,接下来只要按兵不动,引蛇出洞就好。

——像你这样不知变通只顾拼命地查案子,哪怕对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老师,你也抓不到。

——比谁都关心国家安全社会稳定的人,却是一个打着“和平主义”做幌子的危险分子。

——我要是猜对了,以后我的位子给你坐。

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这是……这是李彦明和他约定好,重启赤盗调查行动的秘密口令!

范家明拿起对讲机,铿锵有力地下命令说:

“所有CTRU的兄弟听好,我是反恐特勤组总指挥官范家明。现怀疑赤盗破解密码后意图潜逃日本,机场防暴队发现肇志仁本人立即逮捕。一旦反抗,就地击毙。所有人都赶快同各区线人联络上,务必找到香港每一个做偷渡生意的蛇头。若有发现赤盗踪迹却拒不上报者,按赤盗案从犯处理,听清楚没有!”

“YES—SIR!”


大结局倒计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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